我写诗如做人，不为人所绊，亦不愿冠之以“诗人”、“艺术家”等诸多名
目，然后放之四海。因为我的天地太小。平日里，就在世俗的困扰中，抑郁情感
让自己活着，或沉入生活，做些属于工作和良心的小事，余下的时间却终究未能
消磨成艺术。练了二十五年书法长跑，赶不上现代时髦朝云暮雨的速度；吟诗作
对二十载，只能藏作心灵的挽歌；十五年浸淫丹青，夜不能寐，尚难成正果。因
而，这十年军旅生涯，是诗将我判若两人。让我唱、让我跳、让我哭、让我笑，
让我在黑夜明白自己，让我在诗中学着生活——释放烦恼，却又常常制造烦恼。
    因此，我的诗是失眠与自私的唯一安慰。
    因此，我的诗是情感的渲泄与精神的放纵。
    因此，我的诗是激越的呐喊和直白的言说。
    因此，我的诗是灵魂的裸露和晦涩的勾勒。
    因此，我的诗只有我和了解我的人才能接受它童贞内心的坦白。
    于是便少了艺术，多了生机；于是便少了不解，多了共鸣；于是便少了意
境，多了豪情；于是便少了颂歌，多了呻吟。于是有男人在窃喜女人在悲伤；于
是有女人被感动爱人被灼伤；于是，诗有时便会越轨、逃离斑马线，失去自己心
中的模样。
    我的诗是在习字作画时聊解寂寞的闲赋，游离于思想思考之外的纯粹的精
神放松运动；或为心中某种寄托的相思；或为“吊吊嗓子”，却又羞于“五音不
全”的另类歌唱；或为某刊某报一声客套寒嘘的邀约，植在“政治副刊”中“百
草一花”的和声合唱；或为行将未进治学无术的自我嘲弄。因此，我的诗只能待
字闺中，做一次又一次被人偷窥却又无法放却的精神自恋。我的诗受古典诗词联
曲的“流毒”极深，有如“算子”从容列队，说教结构的句式，让一切归于琐碎
和平淡。无法跳跃的理性组合，在自我束缚的漫长过程中，一次次重复某种约定
的结果，令人无法感动。所幸诗是真诚的，为我的“艺术才华”作最后的辩白，
还这羞涩的集结以一席之地。
     感谢尊师、乡贤蔚翁、亢宗老人，帮时寄居长沙“苦我斋”一个拾破烂的农
民，圆了那个追逐四年的从军梦，成为一名战士。部队那么多战友鼓励我重新燃
起学习的勇气，让青春的过程涂上这绿色主调的斑斓色彩。感谢自己从一名放映
员起步，注入文化或文化工作的诸多“艺术元素”，让诸多业余爱好成为业余创作，消解少年那份美丽的孤独，使这将要被放逐的青春得以永恒。任别人茶余饭
后在军营或业界中谈论我这什么都会一点，但什么也不精的文化干事，兀自在精
神的伊甸园中，恪守迷茫的视野、弱智的圣洁与卑躬的膜拜。或许这对我而言，
原本是一种悲哀，可常常因为拥有战士的雄性喝彩和忘我的精神自慰，而一时无
法放却，独守在书画的天地中孤注一掷。尽管如此，我仍旧抱残守缺地怜爱战友
们送我的绰号——“百面书生”。所以，我要以这种“自杀”方式作一个阶段的
终结；所以，我将被迫以另一种艺术形式孤独地流放一生。
     感谢广州军区司令员刘镇武中将多年来对我的关怀和扶持；感谢全国政协常
委、中国书协副主席刘炳森先生赐墨和蒙师蔚园老人在重病中为拙集欣然题书；
特别感激军艺毕业前夕，著名作家李存葆将军于北京魏公村新疆街，针对我治学
无术、发表的一席意为“无为而无不为——无所为、无所不为，而后有所为”的
谆谆教导和促膝长谈，以及著名文学批评家、作家、书法家朱向前部长对我拙诗
的中肯批评、序文和题词。
     诗和诗的地位，在中国五千年的文学史上，渐已坠至低谷。青年谓之悲伤，
暮者为之叹息；尚有女人言诗含蓄了自己的生活、模糊了自己的私欲，亦不如直
接男人；更有男人称诗远不如或原本不是生活、不是“女人”——缪斯女神，都
将脱离思想，背弃生活，成为无法涵盖物质文明的精神躯壳，淡出人们的心灵世
界。
    我不以为然。
    我作诗，因之开怀，为之开怀！
    是为跋。
                                        2002.08.01于香港维多利亚港南湾
                                                中环香港驻军大厦再云轩北窗